中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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唠嗑wb:庭下何鱼,约稿见wb置顶

【柯拉罗】醒(上)

※只是为了写【哔——】衍生的故事,设定一片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OOC警告⚠


(【哔——】是番外,为了最后一口醋生包了2w的饺子,如果只想看【哔——】后续请翻至(下)篇末尾 )


 


1.


       罗西南迪行走在茫茫无尽的漆黑雨夜。


       尽管雨时大时小、尽管周遭昏暗无光,但梦境主人给他的小世界铺设了干净平坦的行道,哪怕是罗西南迪这样笨拙的外来者在里面走了许久也没摔过跤,所以就算身上已经湿透了,罗西南迪仍有余裕继续观察这个梦境。


       谁说梦貘不能有点好奇心。罗西南迪打了一个呵欠。


       人们白日活动、黑夜入梦,梦貘的生活正好相反。罗西南迪已经不止一次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被执勤经过梦境世界的黑白无常戳醒,对方二人其实也是好心,毕竟他用自己的原形睡得四脚朝天的样子实在难免让人想来上那么一下。


       谁说梦貘不能有自己的睡眠时间。罗西南迪打了第二个呵欠。


       梦貘食梦通常没有固定的流程,千百年间都十分随心所欲,有的闭着眼直接吞下肚、有的会选择性地尝上一尝、还有的会把整个梦境细嚼慢咽,毕竟他们一不缺法力、二不短寿命、三没在祖上欠过谁的情,唯一一点需求就是胃口大,吃太少容易脾气暴躁,进而产生一系列未知恶果,包括但不限于变丑变笨变迟钝。其他梦貘一心开发副业探索白日梦营养价值的时候,只有罗西南迪一个还不上进得理所当然:“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就还有空再睡——呼……”


       在这个梦境里走了整整一夜 ,除了雨声的大小毫无规律之外罗西南迪没找到任何规律。天就要亮了,梦境主人现出将醒的征兆,虽然这个年代很少见谁天一亮就起床,倒也不必太着急,但“梦貘的意识来不及离开梦境被迫受困一整天”传出去确实挺丢人的,再怎么好奇罗西南迪也还是选择及时抽身。


 


       “你昨天晚上一个梦都没吞,还差点没钻出来??”白无常吐出一个“?”形状的烟圈,毫不留情地套上梦貘的脖子。


       “罗西南迪君,你没事吧?日奈担心。”黑无常的手臂延伸出长槛,试图拦住梦貘乱扫的尾巴。


       临时囚犯罗西南迪懒洋洋地挥挥爪子:“啊啊没错,情况两位大人已经都清楚了,我可以睡了吗?”


       斯摩格扯着烟钩想把罗西南迪拖到自己眼前,奈何这家伙睡眠状态进入得太快,巨大的原身软趴趴地瘫在四处散落的软垫上,险险给他糊弄过去。罗西南迪半闭着眼,极不情愿地维持着清醒,预备接受他义正言辞的训斥,但对方始终保持沉默,反而让罗西南迪睡不着了。


       “那个,是我最近偷懒导致了什么梦境杀人事件吗?”罗西南迪举爪提问。


       斯摩格的冷酷表情维持了最多三秒,露出一点仅老友可见的担忧:“今时不比往日,灵兽衰微的速度越来越快,尤其是你还……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消失在不知道哪一个普通人类的梦里。”


       “说得那么可怕,”罗西南迪从垫子上翻下来,短短的爪子抬了抬,挠不到头,索性放弃了,“生老病死是只属于‘人’的规律这种话,是跟旧时生存之道一样该摒弃的旧‘常识’吧,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一定不能消失呢。”


       日奈的手臂缩短到正常的尺寸,她从小挎包里取出烟盒,但没有拿出烟,只是在捏着铁盒子出神。


       罗西南迪是所有神兽中最习惯于无声世界的存在,但他时常会选择主动打破沉默。地面浮起一团烟尘,内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左一右按住黑白无常的肩膀,把两人揽住夹在胳膊肘底下,豪气地拍了拍老友的手臂。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吧二位。”


 


       “所以你们俩的‘顺其自然’就是大张旗鼓地公报私……不是,带薪旅游?”


       罗西南迪戴着宽檐遮阳帽、拎着两大包零食站在景区大门口,百思不得其解。


       日奈依旧是那身干练的职业装,连小挎包都没换,她推了一下墨镜,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情:“不是我们,只有你。罗西南迪君,在我们回来前你要负责把这些吃掉。”


       “哈?!”罗西南迪提起袋子,人和袋子组成一个巨大臃肿的“M”,路过的孩子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他赶忙收回动作,压低声音提醒:“喂喂,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人间的东西我吃了也没用,而且又不是少吃几顿就能饿死……”


       斯摩格今天没用烟圈锁他脖子,但语气同样不容拒绝:“联通阴阳两界的大门下次再开是一个月后,到时候我们会顺便送你回去。反正你在梦境世界也见不到活人,就当出来见世面。”


       话一撂下,黑白无常外套一甩扬长而去。


       罗西南迪哭笑不得,呵欠打了一半硬生生咽回去,怨气从鼻孔里喷出来:“……早就见过了!”


       虽然是几百年前。


 


2. 


       在罗西南迪残缺不全的记忆里,那一年的人间天灾不断、战乱频发,梦貘在深山中的居所也被战火侵扰,逼得他下山另觅能安稳睡觉的地方,一找就是三年多。


       黑夜中吞噬伤痛,白日里疲于奔命,一路看遍了几百年不曾见过的苦与难,心宽如罗西南迪也开始有些吃不消。从未短过口粮的梦貘第一次体会“饥饿”,他在一个被疫病毁灭殆尽的村落停下脚步,不再勉力维持幻形,巨大的身体山一样倒在被火烧掉半边的木屋旁。暗夜静寂,梦貘不经意间捕获了周遭徘徊的妖鬼的梦境,无一不在重复着此前的无妄之灾。罗西南迪睁开眼睛,看到趴在自己身边睡着的流浪儿,吹掉了他们脸上挂着的眼泪珠子。梦貘肉身丰沛的灵力能助人心神安定,天亮前他将几个珍藏许久的美梦并自己身体的一小部分留在那里,希望能为他们短暂地遮蔽风雨。


       后来去过一些什么地方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那场旅途最后自己身轻如燕地回到梦境世界陷入长眠,至今也不曾想起去寻回肉身腐朽的残骸。


       罗西南迪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让人心境开阔,自半山腰向外望去满眼青碧,夹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吸入身体仿佛能涤荡掉全部烦恼。


       习惯了独自呆在安静的地方,小型移动零食车罗西南迪没有跟着人群进入景区,他径自向反方向走去,一个人在荒僻的公路边缘溜溜达达,直到被远方隐约的闪电吸引目光。


       景区建在群山之间,更远一些的地方尚未被完全开发,经过山脚下时还能看到围挡护栏,高处却分辨不出界限。隆郁的山头顶着几团铅色浓云,像是很快就要坠入下方那个黑黢黢的角落。罗西南迪本能地嗅出一丝危险,扔下袋子想也不想就往那个方向飞去,但他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有多轻,一飞就过了头,在半空中上上下下转了许久才落上实地。暴雨将山间小道浇得泥泞不堪,罗西南迪攀上树顶极目四望,找到一间歪歪扭扭的小木屋。


       长久生活在山林中的人很难轻易离开,罗西南迪曾经也是这样,他会定期维修自己那间不怎么漂亮的小屋,尽管几百年过去手艺似乎都无甚进步,他也仍旧享受那个敲敲打打的过程,毕竟他做不好院子里的树与藤与鸟都会帮他搭把手。眼前这木屋却看不出一点维护过的痕迹,粗糙的木板长年浸泡在雨水中,接缝处早已烂得融为一体,苔藓盖过窗框上缘,沿窗缝渗透进去,在昏暗中显出一点阴森的意味,像是一整面冷酷的逐客令。


       雨已经大到罗西南迪睁不开眼睛,他想也没想就跳下树闯进去,开门时额头重重撞上低矮的门框,他捂着脑袋缩在门边,被屋内浑浊的气息呛得打了个喷嚏。


       空荡荡的小屋里只有一个打开的行李箱,肮脏的厚重布料从箱里拖到箱外,边缘被混乱的脚印压进木板缝隙。箱子主人走得匆忙,仿佛只是为了把它扔下才来到这里,连雨伞也丢在里面,铁质伞骨锈得外翻变形,伞面与伞骨结合处一副要断不断的样子,显然是不能用了。


       罗西南迪遗憾地叹了口气,拿开伞坐进箱子里,用布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眼前乱晃,他仰头看向这里惟一的光源——那扇被青苔盖满的窗——和虚影晃过的方向,目光跟一只雪白的雨天娃娃对上。


       缝制娃娃的人手艺相当一般,又或许只是糊弄了事,黑漆漆的眼睛绣得一大一小,下撇的嘴角线条扭曲,表情看上去不太友好,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祈雨效果才格外好。铺天盖地的雨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罗西南迪一动不动地坐在箱子里,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向无风自晃的雨天娃娃,忽然想起那个自己转了一夜也没找到出口的、被暴雨填满的梦境。


       制作雨天娃娃的人或许跟那个梦境主人有相似的愿望,期盼着一场永不会停的雨,这个愿望只适合留在梦里,投射到现实之中多少有点危险。鬼使神差地,罗西南迪起身抬起手臂,伸出去的手没碰到那个娃娃又收回去,在自己湿透的裤边擦了擦,又在稍干净些的衣摆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拎着挂绳把他取下来。果不其然,几乎是在他抱住雨天娃娃的下一秒,窗外积聚了不知多久的铅云竟然迅速开始消散,阳光穿过青苔投进小屋,投下满地斑驳。


       “真有这么灵验啊?”


       罗西南迪嘀咕着走出门,在太阳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雨天娃娃也被他举高,仰面望向无垠晴空。



       带着一点莫名的赌气成分,走出林子前罗西南迪一直在期待着他遗弃的两大包零食已经进了别人的胃,但很遗憾后面几班旅游大巴还堵在山下,整条山道上干净地只剩他和那两个歪倒的袋子。罗西南迪自暴自弃地蹲在地上,就地撕开一包加量装薯片,倒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薯片袋空出的位置成了雨天娃娃的暂居地,罗西南迪走上路上嘴也闲不住,叼着棒棒糖还要见缝插针地跟他惟一的听众抱怨几句老友的过度焦虑。


       晃晃悠悠地回到山下,罗西南迪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搭公交去城区。到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夕阳给目力所及的全部风景染上暖色,空气中飘来奶油爆米花的香气,罗西南迪皱了一下鼻子,走入人群之中。他经过商场门口,又穿过整条小吃街,看他两手满成这样也没有哪个推销员过来邀请他试吃,鼓成两个大皮球的袋子还被倒是被塞了几张传单进去,恰好盖住了雨天娃娃的脸。


       罗西南迪在街边长椅上坐到最后一家店铺关门,几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商业街一片萧索,偶有几个招牌边沿的彩色霓虹灯还散发着暗淡的光,让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街显得更加寥落。


       梦貘抬起手,拇指与中指捏合一瞬,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风声也骤然止息。罗西南迪沉声说:“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出来了。”


       春夏之交的夜风比罗西南迪想象中要冷,但他原本就不惧寒暑,即便失去身体也不会在冷风中瑟缩颤抖,不似无所凭依的孤魂,哪怕被活人的鼻息吹拂也会稳不住身躯。


       雨天娃娃雪白的布料幅度极小地动了动,干瘪的身体从半空的购物袋中慢慢钻出来,原本就不友好的表情在布料歪斜后显得有些诡异,他靠住旁边未启封的盒装饮料站直身体,圆圆的脑袋仰起,让那双眼睛正对着罗西南迪的脸。


       “你早就发现我了,在山上是在试探。”


       清朗的嗓音与那张细看其实有点滑稽的脸毫不相符,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语调平板无波,听起来像在模仿陌生的语言。罗西南迪猜他大概已经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也没见过人,一时间产生排斥和警惕也难免,耐心等到这个时候才揭穿他,但看来时机仍然选得不好。


       罗西南迪双手掌心摊开举起,神情坦荡,语气诚恳:“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顺手挠了一下耳朵,“除了路上我抱怨过的两个家伙,已经好多年都没人跟我聊天了——当时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没有要你回应的意思,更不是什么试探,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实在太无聊了。”


       对方未置可否,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但靠在纸盒上的白色布料已经不再紧绷。


       “……你想说什么?”对方问。


       “真的没什……”罗西南迪手里揉着软糖的外包装,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问他要聊些什么,他有些感动,拍拍自己空荡荡的脑瓜提议道:“不如说说自己生活的时代吧,我们应该不是生活在一个时候的。”


       梦貘一族落生于天地初开,世代维系着一整个独立于生灵聚居之地外的梦境世界,他可以是任何一个时代的存在、也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受好友影响,罗西南迪猜测对方是因遗憾而逗留人间的孤魂野鬼,兴许能从他说的话里找到对方的心结,帮他早入轮回。


       但隔行如隔山,罗西南迪还是把老友每日头疼的工作想得太简单。


       他听到对方低声说:“我……已经不记得了。”


 


3. 


       “哎哎,你身后,右边,那个穿黑白条纹外套的男人,趁他在看菜单快回头!”


       “!!”


       “怎么样,是不是很——喂喂,怎么这个表情啦,难道不帅吗?!”


       “我更好奇他外套上挂的是什么,晴天娃娃吗?”


       “菜单给我一下,等他转过头去——是雨天娃娃,好大一个啊……”


       “其实你身后那几桌还有一个抱着鲸鱼的、四个戴着兽头的、七八个手指头上转着毛绒零食的……我刚才就想问了,在衣服上挂那么大的玩偶是你们当地的什么习俗吗?”


       “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最近砂糖格子屋在搞活动吧,好多人都是为她家的玩偶而来,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家店才来的。”


       “那家店啊,没什么意思,没人能做出我想要的东西——讨厌啦,人家当然是为了看你才肯拖着行李跑这么远的,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哈哈哈,抱歉,我准备了好多点心还有我亲手做的巧克力,这些用来赔罪够不够?”


       “好吧,原谅你啦!”


       “说起来,挂那些玩偶我都能理解,雨天娃娃算怎么回事啊,还别在口袋扣子上……”


       “你这么好奇不如直接去问,反正桌子对面的座位上没有人。”


       “现在好像有了……”


       “……哈?”


       罗西南迪把雨天娃娃轻轻安放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套垫在娃娃和冰冷的木板之间。随意点的几样餐品很快摆满半个桌面,罗西南迪用叉子拨弄着碗里的蔬果沙拉,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半晌后,他微微前倾身体,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询问:“罗?”


       雨天娃娃没有动作,也不出声,只是极小幅度地掀起下摆的布料。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否认暗号,而如果发现了目标,对方会假装歪倒在椅面上,罗西南迪可以趁扶正他的短暂间隙获知目标的确切方位。


       尽管明白调查进展不可能一帆风顺,罗西南迪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他低头叉起几块蔬菜塞进嘴里,试图用食物拯救自己的心灵,眼中有一瞬焕发出惊喜的神采,又很快黯淡下去。


       这么好吃的东西,如果能让罗也尝到就好了。



       他们开始对话的那一天,罗西南迪不着痕迹地催眠了情绪低落的雨天娃娃,而后紧急联络到在外搜捕厉鬼的斯摩格和日奈,向他们请教鬼魂患上失忆症的解法,对面说要看过才知道。黑白无常清闲许久,已有很多年不曾暗夜疾奔,平日尚且安分的游魂都被那阵劲风刮得探出头来窥看,又被斯摩格瞪得缩回去。


       “是诅咒。”日奈一看便知,未点燃的细烟夹在指间,隔着一段距离点了点雨天娃娃的额头,“他这个样子至少有好几百年了,只不过寄宿的身体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翻新,看上去才不算太糟。”


       罗西南迪张了张嘴,皱起眉头盯着那张歪歪扭扭的脸看了许久,觉得喉咙像是被谁慢慢掐住,不断收紧的虎口最终被线圈取代,将他栓在窒息边缘。


       斯摩格拍拍他肩膀:“几百年前这种事很常见,现如今迷信那一套的依然大有人在,只是明面上看不到而已。你想帮他也不是不可能,或者说,你比我们更容易找到解法。”


       罗西南迪抬起头,目光中并没有对方以为会有的困惑迷茫:“我现在能做的是什么?”


       日奈看他一眼,把自己的烟盒扔过去:“宿体改变是他记忆缺失的原因,在诅咒对象消散前,诅咒停留过的布料无法销毁。他应该还保有一些跟旧宿体的感应,找到它们,之后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个更快的方法,找到最初施咒的人。”斯摩格补充道,“但能一力续存长达几百年的诅咒,这家伙一定不好对付,如果能找到他也算解决一个大隐患,这段时间我们会多留意。”说着,他给了罗西南迪一个警告的眼神,“我们做的假身承受不了太多冲击,万一碰上别想着硬扛,保持联络。一个月后不论你调查到什么阶段,必须回梦境世界。”


       罗西南迪把雨天娃娃裹进外套里,慎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罗西南迪将自己的全部猜想坦诚相告,中间略去了他与黑白无常的会面,只说是不小心听到了梦话。同是记忆残缺的、不属于此间此刻的存在,罗西南迪由衷期盼他们彼此都能早日找回完整的自我,但不带选择目的地吞噬梦境与刻意窥探截然不同,其他梦貘或许根本不会有这种考量,罗西南迪却没法不在意。哪怕他对自己的目的问心无愧也无法开口,他给自己安上了界门通灵人的假身份,报上的姓名也是几百年前在外乱逛时最常用的“柯拉松”。


       对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对他陈述的后续计划也没有提出异议,好像找或不找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但他仍旧配合地给出了第一组、也是目前唯一一组来源可靠的线索:“我出生的地方叫弗雷凡斯,生前的名字是特拉法尔加·罗。”


       循着出生地和名字,无牵无挂的一人一偶当日便踏上旅程。罗西南迪能够自由跨越的距离有限,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人类的出行方式前往目的地,他带着黑白无常亲自伪造的证件乘上火车,又因为样貌太过显眼,被长得比他老上几十岁、实际年纪不够他零头的机场与海关工作人员反复盘问,习惯了安静与缄默,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不愿回答却被迫开口的滋味。


       近三百年前,弗雷凡斯在内外战争接连爆发后毁灭,战前外迁的国民对当时的境况并不清楚,而当年的幸存者个个缄口不言,留下的线索极少,更不必说是已经隔了几代。口耳相传的故事多少会有所夸大,而以文字为媒介记载的资料也易因保存不当损毁消失,但不论真实度如何打折,只要能找到就有希望。


       航班落地的位置已经是最接近弗雷凡斯旧址的小国,要到达目的地还需在跨过国境线后徒步穿过一片无政府区域。一路观察风土人情,罗西南迪大概摸出了这里的关系网,还设法找到了镇子里真正拿主意的先知所在。先知一早知道他们会来,没有避而不见、也不肯轻易透露信息,就在罗西南迪以为这次要无功而返准备告辞时,他一不小心踩到屋主乱放的鞋子重重摔在地上,雨天娃娃也从外套里掉出来。先知忽然一改之前老神在在的姿态,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他蹲在罗西南迪身边,把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札用力塞进罗西南迪手里,一字一顿叮嘱:“去工厂小镇,记得,要小心每一个跟您搭讪的孩子,制造这一切的砂糖女王就藏在她们之中。”



       赶往工厂小镇的路上他们还遭遇了一次抢劫。万幸的是抢劫犯当时喝了酒,罗西南迪毫不费力地催眠了对方,不幸的是被巡逻的警官误当做追查已久的开膛手,带回去审了半天才搞清只是乌龙一场,加害人与受害人各归原位,直到罗西南迪离开那倒霉的劫匪还没醒。


       回到旅馆,罗第一次主动与罗西南迪搭话:“你是怎么让那个人睡着的?”


       罗西南迪铺着被子随意答道:“以前学过一点催眠,技术飘忽不定,不过像刚才那位一样睡得那么快的还挺少见。”


       他半躺上床,弹簧垫短促地吱呀一声,房间里只有一个均匀的呼吸,安静得有些孤独。被摆在床头的雨天娃娃靠在壁灯开关旁边,分明没有表情的脸却让罗西南迪感觉到几分犹豫,于是他主动提议:“虽然不知道这一招对玩偶灵不灵,不过,要试试吗?”


       雨天娃娃下摆的布料贴住他的手指,显得有点乖顺:“谢谢。”


       罗西南迪忍不住用指腹点了一下那个圆圆的脑袋,笑道:“小事一桩。”


       上一次他说谎了,罗做梦的时候几乎不讲梦话,哪怕出声也只是一些含混不清的发音,根本无法判断内容。但那一片小小的、柔软的布料总会在陷入梦境时蜷缩成一团,雪白的身体像一把揉碎的雪,冰冷、脆弱、毫无生机,哪怕罗西南迪将他捧在手心也无法将温度传递过去。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旅途从最初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对罗来说,试图找寻过往或许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但正因如此他必须尽快得到想要的结果,否则岂非让对方白白遭受一番精神折磨。


       今天是他们停留在这里的第三天,距离斯摩格定下的归期还剩四昼三夜,除了进餐厅前罗说里面可能有脏东西外,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走出餐馆,罗西南迪把雨天娃娃重新挂回自己胸前,继续在小镇中心来回闲逛。


       根据先知的手札,砂糖曾是位专做棉布玩偶的裁缝,在工厂小镇开了十几年玩具店,因为品味独特一直生意惨淡,某天她意外变回孩童,一向让她骄傲的灵巧双手变小后再也无法精准地控制针线,一气之下关了店铺。几个月后,旧店铺改装成格子屋,琳琅满目的玩偶从地面摆到天顶,与从前的制作风格天差地别,名声很快从小镇传了出去。砂糖格子屋的柜台上贴着一条明文约定:定制玩偶概不退换,定制设计图不允许送到别家再版。也就是说,只要是砂糖格子屋做的东西,默认全世界独此一份。


       尽管琢磨不透先知当时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但既然他在雨天娃娃身上见到了砂糖留下的标记,又将他们指引到这里,总不会毫无希望。


       罗西南迪在镇上转了三天,从各个方位观察过整个店铺外围和出入其中的人,确认砂糖格子屋只是一间普通商店,进门后他像寻常游客一样不时拿起展柜里的样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留了一丝注意力在胸口的雨天娃娃身上,罗从进入这里开始一直精神紧绷,如果他的眼睛能动,一定在恶狠狠地瞪向某个不祥的角落。罗西南迪手臂抱胸护在身前,手指轻轻抚摸着雨天娃娃圆圆的脑袋,冰凉的布料迟疑地卷上他小臂下方的皮肤,小心翼翼蹭着他,明知眼下并不是松懈的时候,罗西南迪还是不自觉弯了一下嘴角。


       经过大门正对的壁挂钟时,罗西南迪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点距离,几乎是在他经过的下一秒,挂钟中心的镂花木门大开,弹出一个表情诡异的洋娃娃,擦着罗西南迪身后的衣料扑在地上,砸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坑。


       女童甜美的声音响起,无端让罗西南迪想起睡前童话里的毒苹果。


       “两位客人,欢迎光临。”


 


4. 


       来人的确是个女童,故作纯真的声音配上甜腻的名字,让罗西南迪感到一阵恶寒。


       “打扰了,我不是来买玩偶的,有件——”


       “来者是客,”砂糖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论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商品还是情报,都是来做交易的,不是吗?”


       罗西南迪点点头。虽然来之前他想的是自己一定要做足全部打算后再有所行动,绝不能冒进、更不能犯丁点糊涂,既然对方选择开门见山,他也没有绕弯子的必要。


       “您刚才说两位,所以我同伴的状况您是清楚的,对吗?”


       罗西南迪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那张稚气的脸,砂糖坐上柜台后的椅子,无视他目光中的探究,漫不经心地捧起一杯新鲜的果汁。空气穿过吸管的声响仿佛不规律倒计时,对方几次抬起头作势要开口罗西南迪都会不自觉眨一下眼,她却又重新换过一杯果汁,打着圈的吸管重重戳进杯底冰块间的缝隙,仿佛感觉不到对方的焦灼。


       又是新的一杯被端起,罗西南迪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开口:“这个雨天娃娃是您做的吗,我们需要之前废弃的布料。”


       女童小小的圆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客人,买东西是要付钱的,哪怕是我店里的废料曾经也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好料,是我做生意的成本哦。尤其是这种东西,”她抬起手指,虚虚点向罗西南迪胸前的雨天娃娃,“那可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罗西南迪并无犹豫:“钱,或是别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女童竖起手指晃了晃,神情狡黠:“不是你,是他。要交易对象自己付出的酬劳才有价值,这是我开店多年的原则——罗,你忘记了吗?”顿了顿,她夸张地捂住了嘴,“哎呀,抱歉抱歉,你换了一个身体,是真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不知是真的一点都记不住,还是单纯不想理会对方刻意激怒自己的行为,罗的态度格外平淡:“你要的酬劳是什么?”


       见他完全不接自己的茬,砂糖有些恼怒,又很快恢复平静,冷哼一声:“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


       罗西南迪的眼珠动了一下,余光停在柜台后那扇漆黑的门上,靠在货架边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后话。


       罗像没听出她的讽刺,仍旧平静地让人牙痒:“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你没必要跟我浪费口舌。交易对你来说稳赚不赔,更何况你只是牵线人,不论我给的酬劳是什么,只要我出现在这里,就不会影响你从幕后人手中拿到的那一份。”


       “你你你!”砂糖被他气得跳脚,扔过一枚扣子砸在他脑袋上,“你这种小孩最讨厌了!”


       说着她跳下椅子,转身推开身后的门,地板跺得咚咚响。不多时,门的另一边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听上去是成年人,每一步都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仿佛知道门外的人正在听着一般刻意要吊他们的胃口。


       来人走出门后阴影的瞬间,罗西南迪神情骤冷:“维尔戈?”


       墨镜隐藏了对方的目光,看不出真实情绪,虽不及罗西南迪身材高大,但身上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又因脸边沾着一大块奶油被迅速冲淡:“罗西南迪,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多弗一直很担心你。”他低下头,看见被扫荡一空的玻璃杯,有些无奈地转过身:“砂糖,为什么又弄成这样,让客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我不要跟外面的坏蛋说话,不管了!”


       女童气鼓鼓的声音从远处弹过来,罗西南迪摆了摆手,直入正题:“我来之前不知道这里是多弗的产业,也没打算跟他硬磕,我的朋友在他这里交换了东西,需要什么才能赎回?”


       很早之前罗西南迪就跟自己的兄弟不太对付,但他尊重多弗朗明哥谋生的方式,并不打算轻易破坏他的规矩,能在不起冲突的状况下解决问题是最好的。知道对方的底细让罗西南迪松了口气,他捏捏眉心,拖过高脚凳坐下,做好了跟对方讨价还价的准备。


       维尔戈却摊了摊手:“玩偶生意一向是砂糖和乔拉在对接,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这你只能问她们。但如果是军火生意的话,我可以友情提供一些折扣。”


       罗西南迪刚要说自己用不到,忽然感觉胸前的玩偶颤抖了一下。


       既然砂糖就是制作玩偶的人,从前用掉的布料很有可能就存放在这附近,大概已经在影响着罗。弗雷凡斯毁于战火,哪怕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提起那些令人胆寒的场景也还是会让他感到难过吧。罗西南迪把雨天娃娃取下来托在掌心,轻轻捋顺布料上的褶皱,试图让他稍微放松些。


       “不用了,”罗西南迪吐出一口气,“帮忙劝劝她,我时间不多。”


       “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找多弗。”维尔戈的手指在眼镜架上敲了敲,语气有些无奈,“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了?”


       罗西南迪一言不发地摸着雨天娃娃的下摆,在心里数秒。维尔戈已经习惯了他拒绝交流的风格,15秒后就转而去跟砂糖交涉,后者先嫌弃了一遍他脸上沾着奶油还在店里乱晃比自己更不像样,过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罗西南迪,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跟多弗朗明哥的相似之处。


       “这件事我决定不了,要问过少主。”砂糖气鼓鼓地叉着腰,恨不得在雨天娃娃身上瞪出两个窟窿,“你总不至于连两天都不肯等吧?”


       “不会,我等你答复。”罗西南迪说。



       维尔戈给他们重新安排了住处,罗西南迪没有拒绝,毕竟只要是在多弗朗明哥亲自定点的区域,想找到一家跟他完全无关的店面也很难。


       从见到维尔戈起罗就没有再说话,罗西南迪明白那种不愿开口的感觉,就像胸口堵着一块放久了的面包干,上不来下不去,连呼吸都费力,只想蜷缩在安静的地方,又或者捧上一杯水慢慢渗透,直到它塌掉。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如此,只不过多弗朗明哥手下的那些人他始终相处不来,即便交集极少,仅有的会面后他也总是浑身不适。


       “柯拉松,你要睡了吗?”


       罗的声音从极近处传来,罗西南迪这才发现雨天娃娃就在他枕头旁边,他往后挪了下脑袋,调整到能看清对方的距离。尽管雨天娃娃缝好的表情并不会变,罗西南迪还是更喜欢把他当成一个实际存在的人来看待,说话时总要看着他的眼睛:“还没这个打算,只是有点懒,先躺一下。”


       在他面前雨天娃娃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总维持着腰杆挺直的样子,他把自己卷成一个小布包,缩在罗西南迪刚刚枕过的地方,许久才轻声说:“我不想找回之前的记忆了。回去吧,去你要去的地方。”


       罗西南迪心中乱得像一团缠绕的麻绳跳着打结,开口时却依然轻松:“白天我说时间不多只是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并不是要催促罗。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知道。”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布料里,枕头虽然柔软,却不太有弹性,雨天娃娃轻得像一片宽大的羽毛,稍一挪动就从上面滑下去,落在罗西南迪胸前,“但如果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最后恢复的记忆却一点都不好,那很不值得。”


       罗西南迪用掌心包住他的身体,轻贴到自己胸前:“这个问题,罗从一开始同意跟我走就是想过的吧。”


       雨天娃娃没有作声,他又继续说:“好或不好,那是只有回忆起来才能评判的东西。罗很希望找回完整的自己吧,不论曾经的你是怎样的、不论经历过什么,你都会接受的,不是吗?


       “真的很对不起,最开始我根本没有认真考虑你的感受,只是觉得丢掉的东西就该找回来,但那时候罗也是会害怕的吧?如果罗现在真的发自内心想要放弃,那我还是会陪着罗,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只要那是你的决定,我都会尊重。


       “所以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雨天娃娃在他掌心中动了动,轻声说:“我对之前的交易已经没有印象了,但不想跟他们再有瓜葛。那个叫多弗朗明哥的人、砂糖背后的人,你了解他吗?”


       罗西南迪大概猜到了他的顾虑,权衡片刻后说:“如果是以前的他,我是了解的。他是我哥哥,我们小时候总待在一起。但我们生活方式不一样,还没成年就分开了,连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都不记得了。”


       他用拇指揉着雨天娃娃圆圆的脑袋,“而且我个人认为今天不是放弃的好时候,至少不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听过对方的条件和要求,以我对多弗朗明哥的了解,只要不是触及他底线的东西,就还有商量的余地。虽然他是个很危险的家伙,但我也不是没有办法跟他对抗,到时候有什么结果还不一定。”


       他坐起身,双手捧着雨天娃娃举到自己面前:“罗,要不要打赌?”


       雨天娃娃挣动两下,白布在他手上拍了又拍,扯不动:“赌什么?”


       罗西南迪得逞一笑:“如果过两天多弗回来,愿意解开诅咒、给出的条件我们也能接受,那之后罗恢复了身体就要请我吃梅干哦!”


       “……换一个。”雨天娃娃轻易就被他带偏了思路,话音一落又反应过来:“那如果不能呢,该怎么办?”


       “要往好的方面想,”罗西南迪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如果不能,就看我的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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